采访章子怡的时候,有两个话题让她从沙发里跳了起来,一是谈到《变形金刚2》,她赞叹起美国电影的制作精良,三年时间打磨一部大片,“美国电影工业还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一是说起刚刚去世的迈克尔·杰克逊,想不到章子怡也是从小听杰克逊的歌,“我还买了他伦敦演唱会的票,没想到巨大希望变成了巨大遗憾。”
让她忘形的对话的两个瞬间,点中的是章子怡人生最重要的两个穴——电影人和公众人物。作为前者,我们已经可以称她为“章制片”,由她担任制片人之一的《非常完美》即将在8月14日公映,这部投资5000万的都市爱情喜剧片,由《功夫》的美术指导、《蜘蛛侠》的视觉特效、《叶问》的剪辑师、《神话》的音乐制作等强大班底完成,导演却是十足新人,“《非常完美》就像一个雷,就看你敢不敢趟”,章子怡凭自己多年演员经验发掘出“白纸黑字间的色彩”,拿总制片人杜扬的话说就是 “子怡看中的就是本子的真诚,没有那么多沉重,而是看过后让你觉得天更蓝、太阳更亮、有想恋爱的冲动。”这部电影在去电影局送审后,一个参与审查的领导第一时间给杜扬电话:“我们这些四十多岁的人都想让自己刚上大学的女儿去看。”
作为后者,是大众再熟悉不过的“章子怡”,成功、大气、顺利得一塌糊涂,这种公众形象的直接影响是,在《非常完美》里演男主角的何润东,第一场和章子怡对戏时,竟然紧张到让旁边工作人员都担心,这时“章子怡忽然变魔术般从兜里掏出两块糖让对方放松”,杜扬回忆说道:“她在片场是特别爱开玩笑的人,笑起来是特别大声、没心没肺的那种。”这一面的章子怡曾经只有为侄女学大老虎满地乱爬时才出现,感谢《非常完美》,如今你也能看到电影里为夺回爱人而满地乱爬的章子怡。
“没有几个人真的可以坐下来和你聊天,你受的苦、流的泪可能也没多少人真正愿意去理解。”章子怡说自己并不成功,甚至某种角度讲,她是这个时代的牺牲品。如果你现时现刻无法看清楚她,不妨很多年后再来看这篇采访,在这个采访里章子怡说有一天她退出影坛后希望能被人记得的是:艺术、慈善和对中国电影的贡献。
《非常完美》是个挺大的雷,就看你敢不敢去趟。
时代周报:究竟你做制片人,是一时兴起还是长久以来的梦想?
章子怡:我很早就想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就去尝试一下。但也没想这时候就参与到制作环节。还好我参与过不少电影,眼看着电影完成经历的每一个环节,多多少少体会到一些东西。真做起来,可能就不好玩了,因为你要经历大事小事、事无巨细,我就问自己你准备好没?
时代周报:所以是看到《非常完美》剧本才有了欲望做制片人?
章子怡:对,我是先看到这个剧本。当时导演也是编剧依萌拿着这个剧本已经很长时间了,也找过其他人,大家都没有太大的兴趣,可能觉得是新导演吧,但对于我来说我觉得这是挺勇敢的一件事,我从没跟这么新的人合作过。基本上这么多年我都有很好的运气跟好导演合作,张艺谋、李安、陈凯歌等等,他们太有经验了。如今作为制片我是个新人,导演也是个新人,《非常完美》是个挺大的雷,就看你敢不敢去趟。
时代周报:有没有一些美国制片人给你意见?
章子怡:我的一位美国朋友,他是曾给《美丽心灵Beautiful mind》和《Changeling调包婴儿》做制片的大制片人,他鼓励我说不管这个事情成与否,只要敢去面对它,敢去迈出这一步,都是很大成功,因为从此你就不仅是一个演员的心态,视野会完全不一样,你所关心的事情也不一样。事实确实是这样,后来我对他说什么时候拉你过来中国帮我们制作电影吧,他非常高兴。
时代周报:新制片人+新导演,你为什么这么有信心?
章子怡: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依萌很有信心,可能是她对这个电影非常有热情。另外这种信心也来自我们组建了一个很强大的班底,舞美、剪辑、音乐、特效等都是非常专业的人,演员这一部分也都很有经验,强强联手就不会让导演压力那么大。现在整个全片出来,看过的人都还是很喜欢,我觉得也算是一次很完美的尝试。
投资人可以控制钱,但不能控制我的艺术,艺术是艺术家的事
时代周报:在好莱坞这么久,会不会让你的眼光和其他制片人不一样,更有国际视野?
章子怡:好莱坞制片人和内地的最大不同,可能就是经验上不一样。美国的制片人经验相对丰富,那个市场也相对规范,在中国想当制片人的人很多,因为有钱的人很多,反正圈里有一句话就是“总有不怕死的人,总有拿着钱愿意往上冲的”。但是光有钱我觉得远远不够,你必须要了解这个市场,不能说有钱我不怕赔钱,好的制片人还是要有一个业绩,你投资的电影或制作的电影总会愿意它是赚钱的。
时代周报:你这个片子找钱应该很容易吧?
章子怡:我们也碰到过挫折,一开始找了家公司他们很愿意投,但他们要管的事情特别多。我觉得你投资人你可以去控制钱,但是你不能控制我的艺术,我的艺术不是可以让商人去控制的,艺术是艺术家的事情。所以后来我们就放弃了,我觉得这是对的,不能为了得到资金而放弃我在艺术上的想法。
时代周报:所以你是在尊重商业大逻辑的前提下,把电影当艺术去做?
章子怡:当然,对于我来说,我一开始都没想让身边人对外说我是制片,因为我不知道这对电影好还是不好。但我觉得我要是去做它,就像我前十年精挑细选去选角色选剧本的方式一样,做制片也是要亲力亲为地实施“制片人”这个角色,我不是想玩票或者只是挂个名而已。
时代周报:有朋友曾经看过《非常完美》剧本后来又看了电影,觉得电影真的比剧本好看很多,这里面肯定有制片人的努力。
章子怡:当你看一个剧本,很多时候剧本不会描述那么多,可你能看出其中的丰富性,比如剧本里“苏菲天马行空地想着……”,就这一句,你就可以有很丰富的画面出现,但如何把它发展成更细致的东西在银幕上,就要靠想象力了。依萌曾经对我说,你太了不起了,你怎么能一下子找到色彩?我想我是有这个,不能说天分,这个意识吧,我能从白纸黑字的剧本里看到有色彩的内容。
演喜剧可能晚一秒早一秒都不对,那个TIMING最重要。
时代周报:这种把黑字白纸看出彩色的眼光,是你做演员的经历带来的么?
章子怡:我从没有演过这种现代都市爱情故事,更没有演过喜剧,“苏菲”这个角色跟我以前的角色距离挺远。但我一上手演,觉得她跟我又那么近,好多东西就是自己的感受,你会很由内而外地就放到人物身上。所以我觉得好的表演,始终不是演出来的,是你的心你的感受的银幕呈现,不去表演的表演可能会更加打动观众,穿透力可能会更强,哪怕是个喜剧片。
时代周报:采访李安时,他说他的喜剧永远不会像周星驰那样搞笑,你觉得你的喜剧风格是哪种?
章子怡:我不喜欢那种特别表面的搞笑,我做不了也不太像我的性格,但是《非常完美》里的我可以说有一部分完全放开了,比如电影里我回到前男友苏志燮家,希望通过在他家到处放一些我们曾经的情书、合影让他看到能想想我,结果突然间苏志燮和范冰冰两人回来了,然后就有一场戏是在满屋子躲猫猫,满地爬着藏着不让他看见……我就觉得,诶?我这个样子好像只有在跟我小侄女儿玩的时候家里人看到过,我侄女常让我当大老虎趴地上(笑),其实我生活里是有这样瞬间的。
时代周报:之前采访里你说拍了《非常完美》后,感觉生活都更轻松了。
章:以前没有一个很合适的环境给你释放自己这一面,《非常完美》是个平台让我一下子放轻松很多,我的那种童真的感觉又回来了,然后我发现原来我是这样一个人,只不过我的压力太大,生活和工作的压力让我变得太严肃。我觉得喜剧晚一秒早一秒可能都不对,那个Timing是最重要的。
时代周报:这个Timing是指什么?
章子怡:人在不同的年纪、不同的阅历和碰到什么样的生活状态,都会影响你的判断,在我这个时候刚好碰上“苏菲”,一下子让我看到很多。前一阵子我一个朋友查出胃癌,不到一个月人就没了,对我的触动特别大,冬天的时候我们还一块儿滑雪啊,还一块儿在感叹生活的无限美好,一下子人就没了……所以你要尽量地去享受生活,去回馈生活给你带来的这一切,你才不会枉过每一天每一秒。有时候压力是谁给你的?都是自己给的,真的,生活也好,感情也好,你不开心就让事情过一过吧,或者开心了你就多分享一下。
我不是个成功的人,我丢失了太多的自由
时代周报:现在你在这个时候回过头看以前,会觉得自己把自己压抑了么?
章子怡:是那时你心境还没到一定程度,我今年也三十岁了,这十年经历了许多事情,突然有一天你会觉得你开窍了,然后把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淡,那时候你就觉得,我不较劲了,我就真诚地去面对身边所有的事情。有记者问我 “我跟你接触,没觉得那么困难,为什么媒体说跟你接触好像很困难?”我说,这个我就没有办法去回答你,因为没有太多人可以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畅所欲言。别人看我都觉得,哎呀她去电影节,她去奥斯卡,她戴着珠宝穿着礼服,跟我们的生活不是一回事,确实,当我看一个人那样的时候我也觉得她高高在上。但是我生活当中不是这样,可是他们没有机会去接触我,他们只是在电视上或者是媒体上看到我是这样一个人,我没有办法去解释。
时代周报:你觉得你今天在媒体的形象是因为你性格还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章子怡:其实我自始至终就是这样的人,从我一开始出道到今天,我性格都没有改变过,只不过我觉得可能香港媒体这方面起的作用比较坏,他们把你妖魔化。我总觉得他们看不起我们大陆人,尤其是我们大陆走出去的国际影星或在国际上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他们总是觉得你是大陆来的、你这个那个,所以他们每一次在八卦杂志上形容我们都用很恶俗的词,所以我跟香港媒体的这种针锋相对已经很多年了,他们从来不会写我好,但我也不在乎,我真的不太会在乎他们说什么,但是他们的影响确实是很大的,因为国内很多都是他们写什么就报道什么。这对我其实挺不公平,但我觉得这么多年,谁是怎么样一个人,媒体观众也就都认识你了……就这样吧,好和不好都不是说出来的。
时代周报:我想最根本偏见在于,大多数人觉得你太顺利了,别人要辛苦好多年,你是跳跃着往上升。
章子怡:但是我受的苦和流的泪可能也没有多少人能够真正愿意去体会你。我也不希望别人来说这些,我觉得每个人成功背后总有他受罪的一面,只不过你愿意不愿意替当事人着想,这于你是一个奢望,你没有办法让每一个人去理解你,所以我不愿意有这样一个奢望,没有必要,愿意去为你想的人他能百分之一万地理解你,而不理解你的人你说破天他也不明白。而且,我跟你说,我现在已经舒服多了,我觉得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我觉得现在大家好像都对我都宽容了很多。
时代周报:这种共同的名人经历,是不是也使得你总是能很快地结交到成功的朋友?比如说邓文迪这样的?
章子怡:我觉得成功没有一个标准,比如说我觉得我嫂子特别成功,她,没有所谓的事业,,她也不工作,但她有一个特别幸福的家庭,有两个好孩子,我们所有家里人对她的爱,我觉得她很成功。你说我成功,我觉得这只不过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塑造的人物可能会满足西方观众的好奇心,可能在这一点点领域上我是成功的,但是我是一个成功的人吗?我不觉得,因为我没有像我嫂子一样有一个美满的婚姻爱情,我丢失的自由也挺多;你说Wendy(邓文迪)成功吗?她相夫教子,她努力地在社会上去找到自身价值,可我也觉得她也有不成功的地方,没有一个人是十全十美的。我欣赏的女孩子是不依偎在一个男人身上,不依偎在一个家庭上,要出来奋斗,不管是成功不成功,那个劲儿我特别欣赏,那别人会不会去想说章子怡有今天也不容易?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我看别的女性的时候,我会这样去想。
我希望人们记得我的艺术、慈善和对中国电影的贡献
时代周报:你现在有没有什么危机感?
章子怡:危机感?比如说什么?哪一方面?
时代周报:就是说章子怡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章子怡:没有,我想要的还没有得到!比如说家庭,比如说婚姻,我觉得这些是我作为一个女人始终想拥有的,但我始终还没有得到,我现在可能心确实还在工作上,也没有想太多,但是我觉得是早晚的事情,反而什么事情能让我有危机感呢?拍电影选她不选我?我不知道,也会有一些挫折感,也许吧!
时代周报:这么多年这么多采访,有没有一个问题是你特别想表达,但从来没有人问过你的?
章:(思考很久)……也没有什么,我觉得其实大家都会有一个是非辨别能力的,我们生在这样一个时代,是这个国家成长速度最快的一个时代,但同时我们多多少少也会成为牺牲品,比如说媒体上的,网络时代上的,有可能二十年前的明星有点事大家也不知道。就像很多人问“如果这样子你会怎样……?”我说没有如果,我也不会去假设,我觉得人还是要面对现实和脚踏实地,没有后悔药也没有选择的余地,我就真真实实地做一个人,出来的东西观众能够感受到你的真诚,就足够了,你说其他的你还愿意去要求什么呢?现在,我会认为慈善也许有一天是我事业的一大部分,到了一定的年纪我对生活的感悟和对社会所给我的一切,会通过慈善的方式去回馈到大众人群当中。
时代周报:有没有想过多少年以后,到你退出影坛时,你希望在人们心目中留下一个怎样的印象?
章子怡:首先到那个时候大家都认可你艺术上的成就,其次就是你真正对中国电影能够做多大的贡献,还有你如果是一个全面的艺术家,你是一个社会公众人物的话,你在公益事业上的努力也是要相提并论的,这三点很重要。
时代周报:为了这个形象,那你会不会刻意地去改变自己?
章子怡:我从来都不会这样去做,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从第一天拍戏到今天,到我面对媒体或到我面对外人,我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没有伪装过自己或包装过自己,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一个瞬间。我觉得我是活在自己的世界的一个人,媒体有它的空间它的运作的方式,但我不会刻意去改变什么。我不喜欢每天写声明,有造谣诽谤的时候都要跳出来说一下,我觉得那些东西好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