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经济学教授、前纽约联储高级银行检查员,卢菁在其著作《我在美联储监管银行》深入浅出地介绍了美联储独特的组织架构和运行体制,美国金融服务业和金融监管的发展历程。现任加拿大帝国商业银行执行董事的卢菁在接受中国证券报记者采访时,其身兼学者、监管者和从业者的特殊经历使她能够从不同的视角审视华尔街这场空前的危机。
她认为,华尔街的薪酬体制以及监管不当是引发金融危机的重要原因。
激励机制导致短视行为
中国证券报:首先说说华尔街的薪酬体制,外界都在说这个薪酬体系是导致金融危机的原因之一。请您给我们分析一下华尔街薪酬体制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卢菁:华尔街人的薪酬一般是基本工资再加年终奖金,年终奖金有可能是工资的几倍甚至几十倍以上,没有上限,这取决于一年的业绩如何。
这个激励机制的问题就是人的短视行为。因为奖金是一年一度的,华尔街人最关心的就是这一年投资的资产账面上赚钱与否,赚钱了以后,年终奖金就可以按照业绩计算一个比例,即使这个投资的资产可能是10年后才能看出真正赚钱与否。
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是薪酬体制的不对称性。华尔街人投资出现亏损的话,完全可以跑到其他地方另开炉灶,而由其原来所在的公司承担损失。我认为这是整个系统的问题。
监管体系过于复杂
中国证券报:美联储前主席格林斯潘非常信奉市场调节的力量,但是这一次危机袭来的时候我们发现市场好像失去了效力。美国的金融监管为什么没有起到防患于未然的作用?
卢菁:现代金融业跟传统金融业相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现在的金融业,可以说每个参与者只在一个小小领域里钻研,看不到风险在哪里。市场如果要比较有效率,需要完全新的一套信息系统,才能高效工作,但是现在市场没有这个前提条件。
另外,现在的金融市场推出的产品很复杂,市场的有效性不能得到充分的发挥,所以有很多的空子可以钻,很多的漏洞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这次的危机从监管的角度来讲,也是一个败笔,可谓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我过去做过银行监管,格林斯潘讲的监管滞后性是完全有道理的。当时我到银行去检查信贷衍生证券,如果不是专业研究这个领域的,监管者不可能有操作者知道的那么详细。从监管的角度来说无法细致监管。这是比较头疼的问题。
更重要的是美国的监管体系很复杂,有几十个监管机构。美联储基本上只算是最大的一个监管机构,要管三个大领域——商业银行、银行控股公司、海外机构的驻美分支机构。很滑稽的是,在美联储监管商业银行的同时,还有其他监管机构也负责监管商业银行,比如财政部下属的货币监管总署(OCC),美国每个州都还有银行监管部门。
如此之多的监管机构,导致了许多问题的出现。首先这些监管机构之间也要竞争,比如OCC说我管的商业银行的资产最多,美联储说我管的商业银行数目最多。OCC想要商业银行都归到自己的手下,可以资产又最多,数目又最多。OCC就会给手下的商业银行松绑,让它们做一些比较自由的业务。美联储一看不行,于是也给手下的商业银行松绑,造成恶性循环。
还有就是每个监管机构的方式方法都不一样,美国证交会(SEC)和美联储的方式就不一样,证交会的监管主要就是看报表,报表要准确,要完整;美联储关注的重点则是财务健康与安全。所以监管侧重不同经常会引发很多矛盾。
虽然美国有那么多的监管机构,却还有很多业务领域没有涉及。比如说一些保险公司往往有很多信贷衍生证券,这些保险公司如果是归各州的信贷署管,那么监管者只习惯监管保险业务的,让他们去监管信贷衍生产品根本不行,所以他们干脆就不管了。监管的真空还包括对冲基金,尽管其资产份额在整个金融资产中占的不多,但是交易量非常的大,跟很多大企业都有业务往来。在这次危机中,美国政府的救助中心都放在大商业银行、投资银行上,没有顾上对冲基金。但是这个问题可能成为今后的隐忧。
监管改革任重道远
中国证券报:美国金融监管机构改革的工作究竟应该如何着手去做呢?
卢菁:美国财政部提出过监管机构改革的草案,但是业内的反对声很大,很多领域都是“自留地”,都不愿意别人把它侵占了。美国现在想设立一个系统风险监控部门,从宏观着眼,观测金融系统有什么风险没有被注意到。
还有就是人员素质的问题。如果监管者接受的只是传统训练、传统教育或者传统的经历,你让他管新颖的东西,他根本管不了。那么多复杂的东西,他觉得头晕了,根本就不看了。在美联储工作的时候,我还算是数理基础比较好,即便我去看也很难知道一些细节的东西。因为那不是我亲手做的。像我们一些同事,他们数学没有基础,看了只能问些很简单的东西,看到复杂的地方就听之任之了。另外即使把大部分监管权力收归美联储,也不见得都能管得好。所以这些问题都是挑战,都需要监管者好好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