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记者 郑景昕 出处|《英才》杂志2010年11月刊
人民币汇率是一个时不时就出新问题的老问题。尽管中美双方都一再从经济学的角度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自己抵制或逼迫人民币大幅升值的理由，但正如未来学家、《大趋势》作者约翰·奈斯比特所指出的，美国在人民币汇率的指责上，90%是政治化的，只有10%与经济学相关。
奈斯比特认为，美国希望通过压制人民币汇率升值来解决美国自身的问题，但中国没有理由做慈善家。美国沃顿商学院教授Mauro Guillen也告诉《英才》记者，“对美国而言，迫使人民币升值是一条简单的出路。但人民币汇率重估也并不能解决美国经济竞争力上遭遇的结构性问题”。
话虽如此，美国众议院还是于9月29日大比例投票通过了《汇率改革促进公平贸易法案》，试图以征收特别关税的方式压迫人民币升值。当然，此项法案最后要成为法律还需得到参议院的投票通过，以及经过总统奥巴马的签署。
众议院筹款委员会主席莱文(Sander Levin)向媒体放言，他相信该议案是否会递送参议院举行投票，取决于中国在11月中旬美国国会选举结束之前的表现。
中国似乎也意领神会，从9月初开始，人民币对美元汇率便“加紧”升值，至10月18日，升值幅度为2.5%。而从6月19日恢复人民币汇率弹性至9月初，人民币汇率对美元仅升值了0.4%。
有意思的是，中美这一回合的汇率较量中也看到了日本的身影。9月15日，日本央行结束了6年不干预汇市的政策，入市抛售了价值估计200亿美元的日元，使得当天日元对美元大幅贬值3.25%。
而在之前的9月8日，日本政府指责中国称，中国今年以来对日本债券的增持推高了日元汇率。根据日本财务省当日公布的数据，中国在7月净购入了5830亿日元的日本证券。此前1-6月，中国共增持了23156亿日元的日本证券。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日本在10月8日再一次公布数据时发现，中国在8月净卖出日本证券2.02万亿日元(约245亿美元)。也就是说，中国用一个月的时间就差不多出清了与今年前7个月规模相当的日本证券数量。但同期的日元照样没有停止对美元升值的步伐。
可见，日元的升值并非像日本政府所指责的那样是中国在搞鬼。中国在日本证券市场上一个月几十亿美元的交易量，相对于日本外汇市场每天约3000亿美元的交易量显然是九牛一毛。
为什么日本在干预汇市之前要先“莫须有”地给中国扣一个搞鬼的“罪名”？美元指数从6月至今已经下跌了10%以上，日本为什么不指责美国？在美国与日本的指责声下，中国应该如何应对？三角汇率大博弈已经开始。
美国 一箭多雕
美、中、日三国的“三角汇率”问题上，美国显然是最主动的一方。在从去年底开始至今年上半年渐复平稳的欧债危机中，美元指数曾出现了6个月的“小牛市”，但6月以来，欧债危机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美元快速走弱，相应的，欧元、日元、英镑等货币则急速走强。
目前美国财政赤字占G D P的比例在10%左右，外界认为其还将会在这个水平上延续多年。这意味着，美国需要继续发行大量的国债。“过去正常年份，美国依靠其他国家的官方储备来帮其支撑美债的发行，但当前这些国家购买美债的能力已跟不上美债的增长速度。”中国社科院金融重点实验室主任刘煜辉告诉《英才》记者，“这意味着美债利息率会升高，从而对美国经济无论消费还是投资都会产生非常负向的压力。”
因此，美联储“责无旁贷”地入场购买美债，压低利率，与此同时大量释放出美元。而这些美元又会从美国流向新兴市场国家，并给这些国家造成通货膨胀的压力。刘煜辉告诉《英才》记者，“新兴市场国家经济处于一个通胀的状态，对于美国的跨国公司是非常有利的，因为美国跨国公司的70%盈利来自美国以外。”
刘煜辉认为，通胀状态有利于增加新兴市场国家的内销比例，因而能够改善在这些国家经营的跨国公司的利润预期，这种预期回头又支撑美国股市上涨。这也正是我们最近从美国股票市场上看到的景象。
在股市上涨之后，美国人的财富效应或能显现出来，从而对美国的消费需求形成一个比较正向的刺激。“所以美元走弱，美国就能够把一个从宏观到微观的链条走圆。”
“一方面美元贬值对美国出口竞争力是正向支撑的；另一方面，美元贬值对美国净债务是一种清洗。”刘煜辉告诉《英才》记者，“从美国投资到其他国家的资产是以非美元计价的，美元贬值，这部分资产就会出现溢价；而美国借到国内的钱则是以美元计价的，美元贬值，也意味着这部分债务的价值在下降。这样在财务上，美国持有的资产升值，而美国所负担的债务却在贬值，那么美国的净资产状况就会得到很大的改善。”
尽管如此，美元如果大幅贬值，与此同时不断走强的欧元、日元等货币或许就能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削弱美元作为“世界货币”的地位。因此美元在自身贬值幅度上也必须考虑到一个度的问题，然而在压迫人民币升值的问题上，美国在这方面的顾及几乎没有。
虽然中国的经济总量已经跃居世界第二，但是国际市场上的人民币资产却微乎其微。加上人民币还未能实现完全自由兑换，这样，人民币币值再高，也不会对美元的世界货币地位形成挑战。因此，虽然人民币升值不见得比欧元或日元升值更能够给美国带来大的出口利益，但逼迫人民币升值对美元产生的“负面效应”却是最少的。
日本 绝地反击。
日元从全球金融危机以来不断升值与投资者套息交易盘的减少也有关联。刘煜辉告诉《英才》记者，“今天欧洲、美国同时实施量化宽松的货币政策，都把利率压得极低水平，人们套息交易的动机大大减弱，或者原来已经从日元拆出来的资金很多平仓了。”
但日本对真正置其于“汇率困境”的美国和那些国际投资机构并不表现出怨言，却归咎于中国。这或许是因为日本深知美元的“世界货币”地位是不可挑战的。况且，在日本历史上，与美国对着干从来都没有吃到过好果子。那么指责中国，日本想得到什么？
日本经济的悲剧之处在于其人口结构的老龄化与上世纪90年代大泡沫破灭同时到来。Mauro Guillen告诉《英才》记者，“日本经济的挑战是如何能够更多地刺激经济。日本需要减少储蓄、增加消费，他们需要找到如何解决人口老龄化的问题”。
日本能够在短期内改变人口结构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刘煜辉告诉《英才》记者，“在老龄化的人口结构下，内需是自然收缩的”。在货币政策方面，尽管日本央行在10月5日宣布将银行间无担保隔夜拆借利率从之前的0.1%降为0-0.1%，这实际上也意味着日本货币政策已是“山穷水尽”。
因此，经济刺激在日本已经很难产生积极的效果，尽管正如Mauro Guillen对《英才》记者说的“日本已经是一个顺差国，它在贸易上不存在严重的竞争性问题”，但日本还是期望能够更多的依靠出口来缓解其国内遭遇的短期难以扭转的经济困境。这也正是日本要在最近干预汇市的原因所在，日本需要借助外部需求来拉动国内低迷的经济，而且非常迫切。
美国和中国同时是日本的两个最大出口国，这两个国家对日本的进口额大致相等，在日本所有的出口额中占比分别在17%-18%左右。既然需要通过出口来摆脱当前国内经济的困境，日本的问题就是：如何扩大对这两个国家的出口？
日本干预汇市一方面能够阻缓或者阻止日元的快速升值，另一方面日本通过干预汇市与亚洲其他希望通过干预汇市增加出口的国家如韩国、泰国、新加坡等无形中形成了“同一阵营”的关系。而这些国家是目前中国出口的真正竞争对手。
一边美国大量发行货币，并流向世界各地，另一边这些国家又乐此不疲地通过干预汇率以图扩大出口。9月28日，巴西财长吉多·曼特加(Guido Mantega)表示，“国际汇率战争”已经爆发。
在“汇率大战”的阴影下，美国却在逼迫中国升值，中国是屈服，是参与“汇率大战”和“贸易大战”，还是另寻它路？
中国 寻求合作
美国和日本都是因为国内经济不景气，以图通过汇率这个工具来谋取一个对自身有利可图的外部经济环境。与美国和日本不同的是，中国第一、二季度分别高达11.9%、10.3%的经济增长率在当今世界绝无仅有。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中国对未来的经济增长没有任何担忧。在拉动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中，投资已被普遍认为有些过度，消费在缓慢的增长中，因而中国实际上也希望出口对经济增长的贡献不但能够从危机期间的负贡献转正，而且能够适量地缓冲投资速度减缓带来的经济增速下滑的风险。
“国内调控应该说没有下决心去刺破经济泡沫或者资产泡沫。中国政策总是想在保增长和结构调整之间实现多目标平衡。但经济增速没有有效下降，升值的压力就消除不了。”刘煜辉告诉《英才》记者。
中国政府对刺破“泡沫”的顾虑也并非没有道理。正如温家宝总理在第六届中欧工商峰会上的演讲所指出的，中国许多出口企业利润率只有2%－3%，最高也只有5%。因此，不管是加息还是升值，时机和幅度都须慎重考虑。
Mauro Guillen告诉《英才》记者，“中国当前有一个挑战是如何从新兴经济体转向全球领导者。”实际上，要中国成为全球领导者在当前全球经济失衡的背景下，其含义多少会涉及中国要承担起平衡全球经济失衡的责任。美国财长盖特纳就放言，美国是否支持中国在IMF当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就看中国在实现市场化的汇率政策方面是否表现出“更多进展”。
但是，要求通过人民币汇率升值来实现全球经济的再平衡或许本身就是一个伪概念。比如在2005—2008年金融危机之前，人民币一直保持较快的升值状态，但中国的贸易顺差却在快速增长；而2008年下半年到2009年末，人民币钉住了美元，但中国的贸易顺差却出现了负增长。
温家宝总理劝导欧洲领导人不要逼人民币升值。中国的贸易顺差是全球化条件下的结构性问题导致的，人民币升值不单对中国是不利的，而且对全球经济的复苏也是不利的。
11月，G20峰会将在首尔召开，届时人民币汇率恐怕已是一个难以避免的讨论话题。从温家宝总理10月5日特别从布鲁塞尔乘专机赶赴柏林与德国总理默克尔会晤可以看出，中国或许正在寻求欧盟在人民币汇率上给予支持。
Mauro Guillen告诉《英才》记者，“我们需要达成一个类似于1985年《广场协议》这样的共识，因为合作比战争对各方都更有利。”不过，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秘书长、前商务部副部长魏建国告诉《英才》记者，“贸易战打不起来，但贸易摩擦、贸易局部战争、小的战争会连续不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