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庸置疑的是,有问题的中国公司并不是全部。纳斯达克亚太区负责人尼尔森·格里戈斯(Nelson Griggs)接受本刊专访时表示,中国拥有很多好的公司,就中国企业的增长潜力和中国显著的经济增长背景,长期来看投资者仍会青睐中国公司。
但做空者的战车一旦启动,就不会轻易停止。少数公司的财务造假事件,已经演变成了一场波及所有在美上市的中国公司的集体信任。此时正是做空者乘胜追击的时候。
早期,做空者就通过商业常识和数据对比来寻找猎物,当这类猎物捕猎完毕后,他们将目标瞄准了所谓的中国式创新公司。
回溯中国企业在美国的上市历程,可以看出,早年赴美上市的公司多为互联网企业。但后来,赴美上市公司覆盖的产业越来越宽。由于中美两国经济发展阶段与环境不同,很多中国公司在本土市场尚属于业务模式有所创新的公司,中国人尚不能完全看透其商业模式,更何况美国人。
投资展讯公司的北极光创投公司的董事总经理杨磊认为,美国人眼中的创新公司,通常是比现有公司好上十倍的,但在中国只要有“微创新”大家就觉得是创新公司。中国本土市场的特性更需要一个公司将想法迅速兑现并切入市场的能力。
于是,这一类不被美国人理解的“中国式创新”很快成了浑水、香橼的第二轮攻击的目标,典型例子就是斯凯网络(MOBI.Nasdaq)。
在12月9日上市成功后回国的飞机上,斯凯网络CEO宋涛给同事写下一段长长的文字感悟。其中说到:“我们是新面孔,在美国找不到可比的公司,想在路演中用一个小时—说服债主们显然是不可能的。因此,我们必须用业绩和时间来证明自己。”
但香橼要做的,就是要抢在“时间和业绩之前”击倒它。
“五一”前后,没有任何先兆,斯凯暴跌21.32%。次日,斯凯又暴跌22.05%。此前,通过质疑东南融通而受到市场瞩目的美国研究公司香橼发布报告质疑斯凯,称其通过隐藏事实真相来掩盖自己“垂死”的商业模式,并仅仅给出了3美元的目标价位。
对于第一份做空报告,宋涛听了投资人的建议,针对大小股东采取不同的沟通方式。但斯凯的隐忍并未能让做空者停手。香橼很快发布了第二份措辞更为激烈的看空报告。在报告的末尾,颇为自信的香橼创始人莱福特不无尖刻地讽刺一位替斯凯说话的分析机构:“请问Piper Jaffray,你们知道‘废物’这个词在汉语里怎么说吗?”香橼的强硬与自信感染了市场。
对斯凯的质疑中,由于没有绿诺公司那样明显的可以利用的瑕疵,香橼将矛头直指比财务数字更为虚无的“商业模式”。香橼的核心观点是:“真实客观的情况是,斯凯的主要业务是‘功能电话’,这种廉价手机不能浏览网页,不能浏览电子地图,没有GPS和地理位置搜索功能,不可能形成社交网络,也不可能参与Groupon等网站的本地团购活动。中国的多功能手机用户只能和其他人进行文字聊天,同时在小屏幕上玩简单的图形游戏。”香橼最后得出结论:以斯凯网络科技有限公司为例,这家企业操控真相,隐藏自己日渐衰亡的商业模式。
这一看似专业的推论让宋涛啼笑皆非:“他所指的美国的功能机和中国的功能机完全不是一个概念。美国的功能机确实只能发短信打电话。”众所周知,在中国的非智能手机上,一样可以浏览网页,也可以形成社交网络。
针对斯凯的问题,本刊询问了香橼的莱福特,是否了解功能机在中国广大的农村市场和二三线城市应用者众,市场份额高达80%,而智能手机份额远低于这个数字。“这是苹果公司需要担心的问题,而不是我。”只来过中国一次的莱福特答到。而当记者追问,因中美市场的差异,是否应对商业模式的前途判断更加谨慎时,莱福特依然自信:“股市上没什么是一定正确的,而我也很可能是错的,只是我犯错的情况很少。”
但耐人寻味的是,即便如此,这些理由牵强的研究报告一经公布,仍可以对目标公司构成巨大的杀伤力。原因何在?
博纳的于东认为,这种笼统的不信任背后还有深层原因,“即美国人希望中国仅仅是他的消费市场,而不是其他。”换句话说,美国人不希望看到中国企业在产业链上拥有更多更强的话语权,对中国企业在一些产业上的业务模式创新,也会想当然的持否定态度。
因此,当一些公司的商业模式在美国缺少参照物时,就很容易被美国资本市场低估,进而唱空者们所利用—市场对这类公司知之甚少,也缺少足够的耐心和兴趣去深入了解。
拯救
中概股危机给曾经狂热炒作中国概念的机构和中国公司本身都泼了一盆大大的冷水。“通过反向收购用较低成本就可以登陆纳斯达克的好日子基本结束了。”刘建华说,“近日,纳斯达克已表示,将对赴美上市公司进行更严格的筛选。”
而对中介机构而言,生意机会并不会因此而减少。被机构质疑和做空后,这些中国公司得花大价钱找来几家国际知名机构做调查报告,希望能帮自己正名。据一家被摘牌公司的CEO对媒体讲,这些机构声称能够45天调查出来结果,但实际上却审计了三个月,每拖一天就意味着公司要付出更多的服务费用。“我已经掏了一千多万美元服务费了,现在他们还在张口跟我要500万美元—我总共融资才融来1亿美元,这些看上去温文尔雅的中介机构,他们是想把我吃得只剩一张皮。”
调查完之后,还要面临诉讼,这又是一笔巨大的开销。诉讼之后,公司还将面临是否离开美国资本市场的选择,这就涉及私有化。而在美国资本市场进行复杂的私有化收购,通常都不得不聘请高盛、摩根士丹利等顶级投行来做财务顾问。
私有化的成本,更是高得惊人。正在实行私有化的泰富电气(HRBN.Nasdaq)CEO杨天夫告诉本刊,上市6年来,泰富电气的净融资额为1.2亿美元。这次私有化的操作意味着现在杨天夫要用4.5亿美元把公司买回来。“你说,是我赚了美国人的钱,还是美国人赚了我的钱?”
美国美迈斯律师事务所律师对本刊表示:“中国概念股危机使上市的生意不好做了,但是退市的生意多了起来。”该律所是康鹏化学私有化的服务机构之一。按照他的介绍,退市和上市一样,仍旧是一项耗时费力(一般操作周期为6个月-1年)、充满法律技术的工作。目前,已经完成私有化的中国公司有同济堂。尚在私有化过程中的除康鹏化学外,还有泰富电气、大连傅氏、中国消防安全集团等。这个过程律师事务所、投资银行,仍有许多生意机会。
清科集团副总裁朱芸介绍,清科目前正在帮助两家在美企业进行退市私有化,在他看来,选择私有化道路的企业会越来越多。“具体的操作手法无非是入债和入股两种手段,投行机构一般会两种手段并用,以降低自己的风险。”
当这些身心俱疲的中国公司黯然离场时,才发现谁是真正的获益者—在中国企业赴美上市潮中,真正掌握话语权的人,是推动企业上市,赚到盘满钵满后又迅速离场的中介机构。至此,从准备上市到退市,从小型投行道格拉斯,中型投行罗德曼,到摩根士丹利等,都在中国企业的身上分得了一杯羹。
当然,纳斯达克并不希望中国概念股因此而绝缘美国资本市场,这也不符合纳斯达克的利益。纳斯达克亚太区负责人尼尔森·格里戈斯(Nelson Griggs)对《中国企业家》说,做空者在美国股市长期存在,并不是新鲜事。“目前大中华地区在纳斯达克上市的企业达到170多家。近期出现的财务问题只涉及到个别公司,短期内的市场动荡不会影响中国市场长期向好的前景。想到纳斯达克上市的企业,应尽早与我们沟通,这样我们才能为企业提供更多的帮助和建议。”
另一些中国公司在被做空时获得了大摩等知名投行买进股票的坚定支持。这被看做中国概念股可能迎来的一个转折点。“毕竟事实摆在那里,有问题的公司是少数。”投资展讯的北极光创投董事总经理杨磊说。
同时,浑水的布洛克也向《中国企业家》透露,他目前正在寻找在市场上被低估的中国公司股票。
新一轮寻猎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