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一群真正从中国移动互联网行业淘得真金的创业者,他们的应用商店模式甚至早于iPhone的App Store,绝对属于“中国特色”,而其暴利程度犹如手机上的“房地产商”。他们是一群很难“表里如一”的互联网创业者,虽然手里喜欢把玩各种以iPhone为代表的新潮产品,但他们的产品买单者却是以军人、学生、民工为主的山寨机用户。
他们游走于运营商、SP、CP、手机厂商之间,协调利润,控制分成,有序地调度着“游戏规则”的顺利进行,没有人能够百分之百理解他们的玩法,除了他们自己。他们低调而神秘,无论公司还是模式,都没有刻意的概念包装,只有赚钱和数钱才是让他们感到兴奋的事情。
如今,他们遇到了大麻烦:一方面产业升级速度加快,新的游戏规则来势汹汹;另一方面长期混迹于灰色地带所带来的负面效应也愈发显著。这些曾经伴随着国内山寨手机的流行而赚得盆满钵满的山寨App Store们,是否会被拍死在沙滩上?
他们是谁?
不久前,上海扬讯计算机科技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扬讯)推出了一款新的产品:“我爱麦克风”——这是一款内置于手机的播放软件,用户通过它可以像在KTV一样,一边唱一边听。这款产品的客户大多是深圳的国产手机厂商。在扬讯为客户定制的第一批产品中,预装了一些周杰伦的歌曲,但让扬讯创始人兼 CEO严靖没想到的是,对方很快就提出异议,原因是周杰伦的歌“唱起来太费劲,而且会唱的人太少”。
于是,扬讯方面开始咨询对方,放哪些歌曲比较合适。“最近有一首叫做《爱情买卖》的网络歌曲很流行,就先把它放上吧。”对方告诉扬讯方面。很快,这首歌曲就在山寨手机的用户群中红极一时,“爱情不是你想卖,想买就能卖”——虽然歌词看上去很俗套,但这就是市场。
严靖在2002年创办了扬讯,是这个圈子里最早的玩家之一。其第一款产品是为西门子手机做的小游戏,在成立前几年里,扬讯一直扮演着应用提供商的角色。在用户的反馈中,严靖发现了软件获取上存在的问题:国内手机的配置和网络环境差,而且用户不知道在哪里可以玩游戏。“当时获得新软件基本上只能通过移动梦网,或者是USB接到电脑上,”严靖说,“但是很多人又没有电脑,而且买的不是移动的定制机,这时候基本上没有简单的办法来使用软件。”
这几年中,手机业界的另一件大事是MTK的快速普及,大大降低了手机开发的门槛,产业链上下游的企业和从业人员数量迅速增加。而军人、农民工和学生等国内手机消费人群的主体,正是价格较低但性能并不差的山寨机的目标客户。用户群一旦扩充起来,变化也会相应地产生。2006年,扬讯开始从应用提供商向中间件平台转型:MTK方案是一个封闭系统,对应用的扩展不支持,而且原方案的功能不够完善,而所谓中间件公司,就是在MTK方案的原有基础上,提供软件开发平台。原有的CP(游戏、文字等内容提供商)可以将自己的应用放置在中间件平台上,而中间件平台一般会内置到手机中。“我们光提供技术平台没有用,只有技术用户是不会买单的。CP光提供产品的话,去找发布渠道是非常累的。”严靖说。手机软件的发布渠道,无非是Wap、Web网站,提供给SP、中间件平台,或者直接与厂商合作,但开发商自己来找渠道的话,成本会比较高。另一方面,从手机厂商来说,也愿意与类似扬讯的公司合作:硬件组装的利润越来越薄,内置软件应用打造的“音乐手机”、“QQ手机”噱头成为了提高毛利的方式。
从表面上看,中间件平台或者说是山寨版“App Store”满足了用户、应用开发商和手机厂商多方的需求,理应受到赞许。但事实是,这个产业链条年来一直在口诛笔伐中度过,原因只有一个:利益。
曾在MTK控股的中间件公司沃勤负责北京事务的赵剑描述了这类公司的盈利模式,其实也很简单。中间件将产业链的各个环节都串了起来,用户缴费之后,移动分得三成左右的运营商通道费用。扣除移动和SP分成、运营费用、坏账后,中间件平台再根据和终端厂商或方案商签定的协议继续分成,平台自身和部分应用开发商分得剩余金额的40%左右,至于另外60%究竟是分给制造商还是分给更为上游的方案商,要看谁能把这个平台最终内置到手机中去。“科技永远形成不了利润”,严靖曾听一位工科教授说过这样的话,“始终还是要靠市场。”对于相对封闭、无法自由下载和删除软件的MTK、展讯等山寨机平台来说,内置是占领市场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但实际上,这个分成的过程并不十分科学。用户数据都储存在中间件厂商的后台里,由于中间件会找多个SP代收费,每个SP又不仅仅代理一家平台的收费业务,移动运营商无法摸清每家中间件究竟收到了多少钱,终端厂商也无从得知。在运营商、终端厂商、中间件、SP、应用提供商几方中,真正清楚每一方盈利情况的是否只有中间件平台?电信分析机构FrostSullivan首席顾问王煜全的回答是:“是的。所以他们最赚钱。”
不过,如果山寨机产业的矛盾仍停留在内部,倒也不至于引起公愤。更糟糕的是,这个行业一直与“欺诈”、“恶性吸费”等词汇脱不开干系。
“本来应用商店就是像苹果的App Store,还有Google的商城那样。”曾创办过博网科技的王功瑾说,“但是在国内,手机软件产业链在发展中变成了异型。”可能是因为国内商家特别喜欢短、平、快的赚钱方式,原本“很崇高的事情”慢慢变得为人所不齿。例如早期的SP,没有真正的内容,靠垃圾短信就能直接扣费。而一些以前坚持做应用软件的中间件平台,在2007年左右的时间里,也开始禁不住利益的诱惑,在内置的应用当中向不明真相的用户恶性吸费。随着MTK手机的爆发式增长,“这段时间里冒出来一批抢钱的公司,专心做事情的赚不到钱;那些钻空子,靠开机扣费、自动更新扣费或者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去收费的公司,反而每个月都有上千万元的收入,谁看到之后都要调整战略了。”
王功瑾的看法是:在浮躁的环境中,金钱的诱惑使得平台们慢慢开始抛弃某些东西,用户即使去营业厅投诉,也没有什么用,既然能快速赚钱,为什么不呢?
国产手机网创办人吴凌云几个月前曾和业内一位朋友通电话聊合作,结果第二天就找不到人了,“政府在查他,跑路了,6月份大扫荡你不知道吗?这个行业没有干净的,就是看找不找你,大家都有原罪。”国内大大小小上百家中间件公司,有的把吸费软件组在一起卖给厂商之后分赃,捞一票就走;有的做一段时间就换个壳,粉饰一下重新来过,环境如此,“说自己多正规是不可能的。”
这便是已经持续了几年、富有“中国特色”的手机软件产业。王煜全在拜访日本移动运营商NTT DoCoMo的时候提到了“吸费”,对方一脸惊诧,当场愣住:“内置软件,一开机就扣费,这是诈骗,是刑事犯罪,警察马上就来抓了。”而在国内只有三个运营商,又以移动最大,像香港,小小地方就有十几个运营商,产业链中的公司想谈合作,该和哪一个去谈,一共要谈多少个公司?“这都是国情的独特之处。”吴凌云说。据传,红杉资本在投资斯凯网络时内部产生激烈争议——全球都没有这样的业务模式。
如果追究责任方,移动运营商睁一眼闭一眼的态度多少有些难辞其咎。不过事实上,运营商、甚至是除中间件平台之外的任何人,都难以摸清到底收费中有多少属于恶性吸费。一些平台在寻找SP时,会留下TOM、空中网等良性SP,再去找一些小的SP去实行扣费。一旦在终端预置的应用里做了手脚,运营商也无法统计到底有多少扣费是用户按键触发的行为,有多少是应用自行触发的非法行为。
这其中涉及的利益群体实在太多,使得运营商无法下狠心将相关公司全部封杀。“做中间件的人原来也大都是相关背景,例如做解决方案的,后来突然发现解决方案上能再多加点儿东西,就可以多赚钱,这个概念就这么出来了。”吴凌云说,山寨不仅仅是机器,更是中国移动互联网的一种独特玩法,造就了一个软件平台的黄金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