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变“大”,往往以权力和资本为沃土。只要功利性需求与心灵需求纠缠在一起的中国式信仰存在,“大师”必层出不穷。这是刚需,自古亦然
文_何伊凡
先说说古代的“大师”。
北宋王朝崇道教,到了宋徽宗时登峰造极,自封为道教教主,他以考试成绩授道士以道官,相当于朝廷的五品至九品。金人兵临城下,深受宠信的道士郭京称能以六甲神兵术退敌,结果徽宗身着道服做了俘虏。
明太祖朱元璋虽做过和尚,但起兵时多得名道士之助,他自己信仰道教,之后明代诸帝也都热衷方书丹药,扶乩降神。明世宗在位,后宫嫔妃皆羽衣黄冠诵法念咒。不过腐化纵欲之风也影响了“大师”,如第四十六代天师张元吉,“夺良家子女,逼取人财物,家置狱,前后杀四十余人”,与土豪恶霸无异。
举道教的例子,原因之一是道教注重现实世界中的修炼,多有术士以神仙巫鬼或黄老之术惑人。我没见过最近很火的王林,从公开材料看,似是郭京、张元吉之流。一个常见逻辑推断是,官员和企业家对大师格外偏好,是因为他们缺乏信仰,没有“荣神誉人”的西方商业精神,空虚而孤独,安全感又薄弱。这当然有道理,然则实际上,希望从神秘中寻求超越世俗生活张力的愿望,几乎存在于每一个人内心深处,为何大师变“大”,又往往以权力和资本为沃土?因为需求来自双向,即使对真正的修行者而言,也要“法、财、侣、地”的保证。所谓无财不养道,历史上士大夫阶层与大商巨贾,都对宗教支持甚多。即使今日,各大宫观寺庙的住持身边,也都会围绕着一群官员和企业家。
鲁迅在《准风月谈》中曾写到:“耶稣教传入中国,教徒自以为信教,而教外的小百姓却叫他们‘吃教’的,这两个字,真是提出了教徒的‘精神’”。“大师”将自己神化,而崇拜者则将“大师”视为神力的世俗化身,彼此都在互相“吃”。官员和商人能对“大师”提供更多的帮助,也渴望“大师”作为神秘力量的中介能带来权力或财富的回馈,只要这种功利性需求与心灵需求纠缠在一起,“大师”之后,必有“大师”层出不穷,这是刚需,自古亦然。
欺世盗名、枉道从权的“大师”比比皆是,可若一刀切,认为大师都是骗子就失之偏颇。吸取道家智慧而成为医学、农学、哲学、军事、政治和文学方面的大师,历史上如恒沙之数,出家人也常有教化人心的德行,“问苍生”与“问鬼神”并非必然对立。如李约瑟博士所言:科学、宗教、历史、哲学与艺术创造是人类认识宇宙的五种经验形式,如果谁对这个或那个方面缺乏见识,他就不能算作是一个完美的人。
正邪掺杂,容易成为人探索未知领域时的衍生品,很难说所有登过“大师”家门的,就必然也要贴上道德败坏的标签。强列出“企业家+官员+大师=造神”的公式,也是一种异化。我熟识的很多企业家,对于探寻生命之谜和心灵之谜都有旺盛好奇心,他们的兴趣,介于哲学与宗教的分界点。只要没有刻意去做吹鼓手,或者成为“大师关系网”中的一环,就不必惶惶然如犯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