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山是今年年后才搬到这边来的,以前住在一个大杂院里,比这儿宽绰。虽说他对这个住处不怎么满意,空间太小,屋子里都是货,又挤又乱,但也没有什么办法。“我们找房子特难找,楼房肯定不行,这么多东西、四辆(电动三轮)车没地方搁,上下楼这么多东西也没法弄。只能找平房,但这附近越来越不好找了。”年前由于北京某处大杂院失火,周玉山他们便被“赶”出来,不允许再群租大杂院。
下午卖炒面需要准备不少东西。青椒、胡萝卜、青蒜,要切成丁儿或丝儿;细面条要蒸好,鲜河粉则要和上油。之后,他到院子门口擦卖炒面的电动三轮,“每天都得擦,油烟大,不擦显得特脏。”
一切收拾妥当,已经中午1点50分了。周玉山煮了方便面当作午饭,打开电视,看他最喜欢的国际新闻。今天CCTV13里播的是马航失联和乌克兰事件。
“喜欢关心国际大事儿。”周玉山说,“啥台湾的日本的,爱看(这些地方)与中国大陆相关的事儿。”
下午2点多,周玉山可以稍微歇一会儿了。他说这十几年来每天都缺觉,如果中午不睡一会儿,下午盯不住。“稍微慢一点儿中午就挤不出来睡觉的时间,有时候看着看着电视就睡着了。”
周玉山下午还要去接女儿和以前邻居的孩子放学。他和邻居搭班,早上邻居送,下午他接。
女儿下午4点多放学。周玉山4点起来,开着一辆拉人拉货的电动车,去2公里以外的
于家围小学。回家后,周玉山把炒面摊的东西都放到车上,接好煤气罐,开到北边2公里
第二外国语学院宿舍门口的街边。
这个路口除了周玉山,还有另外几家做小买卖的,卖熟食、手抓饼和煎饼。
接孩子放学会耽搁不少工夫,周玉山到这里已经傍晚6点多了。他通常干到晚上10点。炒面、炒饼、炒河粉、炒米饭,价钱都是6块一份,加鸡蛋7块,加培根10块。周玉山说,卖这个也是差不多40%~50%的毛钱(毛利率)。
这里的生意比灌饼要好不少。从晚上7点开始,二外宿舍的学生就陆续过来买吃的。人多的时候,有七八个人排队。有几个学生是专程过来买的,因为有同学买过之后说:“他家的味儿比别人的好吃。”
今天晚上周玉山卖了大概有四五十份,300多块钱。他说,这里现在熟客也变多了,还有一些认出他是天桥灌饼的也会过来买。
在这个地方做小买卖,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只有一个问题:很多拉土拉建材的大车来往,街上总是尘土飞扬。晚上要收摊的时候,大车越来越多,周玉山看着将自己包围的尘土,自言自语:“太脏了,真不忍心卖了。”
周玉山对大车的反感也不完全是因为影响生意,一些城管的假公济私也让他不悦。“本来前几天罚他们(大车)了,以为没事儿了,但罚完钱又让开了,就是为了收钱。”同样的事例在他的灌饼摊也发生过。因为卖灌饼,他也没少被城管抄过。但是在前些年,城管都把抄走的家什拉到天桥东侧的一个私人停车场里,赎一次三五百块钱。“老那样循环有意思吗?又不是说不让干了。抄一堆车到那停车场,交钱就拿回来了。”
“太腐败了。”周玉山说,“2008年以后抄得少了,现在都拉到城管大队去了。”周玉山对城管不满的地方其实并不多,除了一些城管乱收钱,也就是有少数城管喜欢耍威风。他说,今年年后,天桥北片新上任一个副队长,前些天看见他推着车在那边过,上来就骂。“他说你别给脸不要脸。其实我那天没卖,我就说你骂谁啊,怎么张口就骂人?他说,行啊,你愿意告告去,我就骂了。然后我拿手机把他胸牌照下来了,他也没较真。咱也不想把事儿闹大,我也知道我闹大他也没辙,闹到领导那儿他不好办。但其实我也没证据,他就不承认怎么办?也没录像没录音。”
“就他最坏。”周玉山说,“走哪儿撵哪儿,大家都反映他事儿多。去年就见过一次,在桥下,上来就嚷,说你回老家去!”
“也理解城管,就是别那么横,你撵走就行了吧。”周玉山说,他们这些做小生意的和一些平常比较客气的城管,关系处得其实都不错,“考试那两天,生意好,有的城管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天刚黑下来的时候,一个和周玉山相熟的中年男子逛到他的摊子前,跟他说旁边桥上两个卖小饰品的小贩为争地盘打起来了:“后来的那个说我今天交过钱(给城管)了,你不能在这里摆。”中年男子的神情颇为得意,跟周玉山说完后,转身快步跑去南边告诉更多的人,以防被他人抢先传播。
周玉山旁边卖手抓饼的中年妇女也是河南口音,刚干没多久,生意不是很好,跑过来跟周玉山聊天。两人聊起一个卖烤面筋的人生意很好,周玉山叹口气跟她说:“他能耗,都是最后走。”
周玉山说他一开始没想干这个炒面摊,因为做小买卖实在太累了,他早已疲惫不堪。去年灌饼生意更加不好之后,他也想过干别的。他告诉我,老家村里的绝大部分人都在兰州做假酒,他去年偷偷去了两趟兰州,但是由于媳妇的反对——风险太大怕被抓起来,并且从来没干过,不熟悉门道——便作罢了。干炒面摊也是跟老乡学的,由于有厨师基础和多年做小买卖的经验,他上手很快。“媳妇觉得还是小买卖好,风险低,见利也快。”几年前村里有人因为贩假酒被抓起来了,“花了几十万才给赎出来”。
他也不知道这种小买卖还能再干多久。“早就干够了,但是确实没别的可干。”自从干上小买卖,周玉山一年几乎没有休息时间。尤其这几年,周末和学生节假日的时候他就跑到别的地方去卖灌饼,尽可能把能利用的时间和精力都用上。
和他同时期开始在双桥一带干小买卖的人,很多都不在了,不是去了别的更为繁华的地段,就是回了老家。周玉山说,他之所以不离开这里,一个很主要的原因是,女儿就读的朝阳区于家围小学,是所公立学校。
这所学校的学费和书本费是全免的,每个月只交180块钱的午餐费。对于周玉山来说,公立学校是最好的选择:好的私立学校费用动辄几万,承担不了;差的又“乱七八糟”,不仅教学质量他接受不了,学费也并不是很低。儿子当初上的就是私立小学,每学期也要几百块钱学费。
能上这所公立小学是很不容易的。入学时虽然通过了考试,但是由于报名的人太多,女儿还是没有进去。幸好那一年这所小学的校长是天桥灌饼的常客,女儿才得以
“加塞”进去。
这十几年,周玉山过年都没回过老家。他说回老家太麻烦了,本来就累,车票也不好买。老家家里什么都没有,回家过年,锅碗瓢盆都得新买。“用两天就扔那儿了,回头还得再重新弄。”周的父亲也老在外边打工,家里经常没人。
“没时间”是周玉山经常挂在嘴边的词。他已经把每天可用的时间利用到极致,争取多赚一点钱。在北京这么多年,除了天安门广场,他哪儿都没去过,更不用说带孩子去什么地方玩了。
来北京将近20年,周玉山对这里已经习惯了,老家也就是有急事儿才回一次,印象
早已模糊了许多。但是在北京,他仍然居无定所。“总不能老漂着啊,干这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他现在也会想,2003年,刚到天桥的时候,南侧的珠江绿洲小区正在建,5000块一平米。“当时借钱买也行啊,可咱没那个头脑。”
“提起房子我就来气。”周玉山苦笑。2009年,他在老家县城买了套房子,上边住人,底下是商铺。他买得有些后悔:上边住人面积太小,下边底商由于所处的地方还没发展起来,既租不出去也用不上。这套花了30多万买的房子,现在还一直扔在那儿。
去年,老家越来越多的人在信阳市里买了房子,周玉山也买了一套。“不都是比嘛,他们都买了我也就买了,还借了10来万块钱。”
这几年,周玉山想过多次“回老家算了”,开个小超市也挺好,能养家糊口就行了。但是在北京再苦,每个月一万多块钱的收入,还是让他一天天地在这里“耗”了下来。
“过两年没准儿真回去了。”他想着等女儿小学毕业以后,就全家回信阳市里,让女儿在那里上初中,到时候现在上高二的儿子也上大学了(周玉山说儿子学习成绩一直不错,保持班里前五,考上大学的机会不小)。“(一家人)都回市里,也挺好的,也不能光想着钱。”
晚上10点半,周玉山收摊了,开着电动三轮车回家。几辆卡车呼啸而过,飞尘满天。
回到家还得刨土豆丝、洗生菜、熬酱,洗瓶瓶罐罐,准备明早灌饼的一切应用之物。进门的时候房东的狗又该叫了,又会吵到邻居,幸亏人家还不错,从来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