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企业家们都不促进开放,甚至甘愿充当开放社会的敌人,那些耀眼的财富,那些光鲜的公司,又能存活多久呢?
企业家与开放社会,是一种双向互动的关系。一个健全的开放社会必然催生出很多优秀的企业家,反过来,企业家也必然促进开放社会的进一步发展。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对开放社会的观察,可以用企业家的发展数据、企业和企业家的案例来做量化分析;对企业家的观察,也可以用一个社会的开放程度,设定一些与开放有关的价值坐标,来做具体考量。两种路径互为表里,促使我们找到社会发展、市场演进的内在原因。
对中国企业家的观察,当然也能沿用这样的分析方法。事实上,这些年,几乎重大的企业家新闻,都能在开放社会与企业家关系的维度找到内因。但近些年来,一个简单的常识却经常被忽略:企业家得益于开放社会、得益于改革开放,但到了今天,因为自身利益的变化,企业家似乎开始变成开放社会的敌人
1978年是中国企业家的启蒙之年。到今天为止,中国已经出现了一大批企业家,年产过亿的企业家已经有10万,年产超过50亿的企业家有5000人。这是醒目的变化,可以说是前无古人,而这个变化的背后最重要的因果关系,就是开放社会催生了企业家的诞生。
横向的比较也能说明问题。作为一个开放国家,美国有很多企业家,像比尔盖茨、福特等。日本从二战以后,也出现了特别多的企业家。所以说开放社会和企业家之间,甚至是一种惟一的因果关系;韩国的开放比我们早不了多少年,但是现在韩国已经拥有三星、现代等非常了不起的企业,在全球的500强里,他们以私人企业的身份闪亮登场,成为全球开放社会和市场体系中不可忽视的力量。
这些年,金融大鳄索罗斯在全世界纵横捭阖,攻城掠地,他的方法论,应该是有某种启示意义的。而索罗斯总是反复提及波普尔的开放社会理念,这让我兴趣盎然。
很有趣,索罗斯喜欢卡尔 波普尔。我所熟悉的波普尔,他的名作《开放社会及其敌人》,国内有一大批铁杆跟随者。这位举世闻名的哲学家和思想家,长期以来被西方学界誉为“开放社会之父”。从科学家到文史哲界的专家,从政界要员到企业家,无不深受波普尔学说的影响。尤其是他的证伪主义方法论,甚至成为诸多商业天才的经营利器。而这一大批商业天才中,当然就包括了大名鼎鼎的索罗斯。
事实上,索罗斯是波普尔的嫡传学生。20世纪50年代后期,在伦敦经济学院读书的索罗斯提前一年完成了毕业考试。如何打发这一年的自由时光?索罗斯的选择是来到卡尔 波普尔的门下,成为后者的关门弟子。
从索罗斯后来的言说来看,波普尔对他构成真正影响的学术体系,仍然是著名的证伪方法:一个失败的检验就足以证伪,而再多的确认性例证也不能完全证实。科学原理具有假设条件,其真实性要能经受证伪的检验,声称掌握绝对真理的意识形态,本身就是一种错误,所以只能强加于社会,所以这类意识形态都会导致压抑。
虽然索罗斯的发展没有沿着学术方向演进,但索罗斯认为,波普尔的开放社会理念对他形成了毕生的影响,他也因此而成功,而且,他沿着波普尔的证伪主义方法论,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方法论,这就是索罗斯反复解说的所谓反射性理论。
按照索罗斯不厌其烦的言说,反射性理论有点像物理学上的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天体学上的宇宙和反宇宙、社会学中的多样性、信息学里的无遮蔽多元信息场域。但毫无疑问,索罗斯的反射性理论必须建立在波普尔的开放社会架构上,否则,索罗斯的一切商业行为、一切思想行为,均无从谈起。
这正是我喜欢索罗斯的理由所在。在一个开放社会里,索罗斯简直就是一个怀疑一切的人,他总是试图寻找到更加多样性的信息,逐条加以怀疑,然后组合出一套对自己有利的信息。
不过,相对于观念的正确与否,索罗斯和他的导师一样,更加关注观念背后的方法论。即使在开放的美国,索罗斯也一直坚守波普尔开放社会的理念,坚守他自己的反射性方法,他是波普尔证伪主义方法论的真正门徒。比如关于汹涌的次贷金融危机,索罗斯就认为,这是信贷和杠杆使用的无止境增长导致的灾难,而背后的经济学逻辑则是:金融市场可以自我调节,所以可以听之任之。由此,索罗斯批评了里根总统和撒切尔夫人的市场原教旨主义信条,认为他们忽略了绝对自由市场的另外一种反射性,即人的不确定性。而关于小布什总统的伊拉克战争,索罗斯认为,正是对美国开放性社会的某种收缩(比如传播的主导原则和单一原则),才导致美国人最终同意小布什发动战争。在这样的意义上,索罗斯认为,这是美国开放社会的最大危机。
任何一个人都很容易犯下矫枉过正的毛病,就像人的眼睛长在身体的前面,当我们朝前面看去,必然要丢失背后的风景,当我们朝左边看去,必然要丢失右边的风景。人总是一个有限的人。索罗斯显然是深深领悟到了这样的道理。如果我们去分析索罗斯这些年的金融大手笔,必然能发现,他总是试图超越金融,站在一个更加周全的地方打点自己的生意。他不是那种坐井观天的小生意人,有些时候,他像批评家,有些时候,他又像杀手,有些时候,他锱铢必较,有些时候,他却是一名彻底形而上的思想者。
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的企业家显然与索罗斯存在极大的差距。
毫无疑问,中国当代企业家都是开放社会的产物,没有30多年前的改革开放,今天的企业家们一个也不会出现。但是,当这些企业家拥有了财富之后,相当一批人似乎成了开放社会的敌人。最明显的例证是,今天的中国企业家普遍迷恋**勾结,而这毫无疑问是开放社会的死敌。在新经济领域,很多年轻的企业家对越来越疯狂的信息封锁不仅不抵制,反而助纣为虐,幻想自己的竞争对手退出市场之后,自己可以分得利益,殊不知任何形式的信息遮蔽,都是对开放社会的遮蔽,而任何关于开放社会的抵制,最终必然导致企业的式微。因为,人类企业发展史明显见证了一个事实:企业家必然是开放社会的产物。
一个成功的索罗斯,当然是开放社会的硕果。所以索罗斯在50岁那一年,在他的对冲基金增长到一亿美元之后,开始思考究竟什么事业才值得他继续发力。在漫长的思考之后,索罗斯终于决定建立一个致力于促进开放社会的基金会。他为这个基金会确定了醒目的宗旨:促进封闭社会渐渐开放,弥补已经开放的社会的种种不足,倡导批判性的思维方式。
一名富可敌国的金融大鳄愿意站在一个更加开放的社会中,对这个世界保持一种批评的姿态,这无论如何值得善于拍马屁、善于**勾结的中国企业家们学习。而关于今天的中国,索罗斯的建设性批评也让人耳目一新。他说,现在的中国人还愿意将个人自由服从于政治稳定和经济繁荣,但不可能永远这样。腐败是一个大问题,中国需要法治,需要公民批评政府,防止其滥用权力。中国需要成为一个更加开放的社会,世界其他国家绝对不可能让个人自由服从中国繁荣。
关于索罗斯,还需要说一点什么?这名曾经因为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激动不已的商人,事实上比很多中国人更能看到中国的危机,这名得益于美国开放社会的金融巨人,事实上一直在促进美国的进一步开放,他对美国社会任何一点与开放为敌的行为都保持着巨大的愤怒。相比之下,中国的企业家们是不是一直保持一种开放的姿态呢?或者我们反过来说,当企业家们都不促进开放,甚至甘愿充当开放社会的敌人,那些耀眼的财富,那些光鲜的公司,又能存活多久呢?
(作者系财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