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曼红有一连串的头衔,世界天使投资协会理事,中国天使投资研究中心主任,人民大学财政金融学院博士生导师。作为中国最早专门研究天使投资的学者,却不得不面对一个尴尬的局面——拿不出一组数据来解释国内天使投资的情况。
“私人从腰包里掏出的钱无法统计,很分散。再者人们喜欢谈论那些成功的投资经验,隐藏那些失败的投资经验。要对中国天使投资产业有个数据的分析,太困难。”
但是有一点她可以肯定,“中国天使投资产业进入高速发展期。天使投资这个词开始变得popular(流行)了。”她对记者说。
什么是天使投资
提起天使投资就不能跳过这些著名的案例:1998年,两位还没毕业的穷学生向Sun公司的共同创始人安迪·托尔斯海姆讲述他们的创业梦想,后者对他们说:我听不懂你们的商业模式,先给你们一张支票,半年之后告诉我你们在做什么。靠着这20万美元支票起家,两个人一步步打造出了今天的Google,而贝托尔斯海姆的20万美元后来演变成了近3亿美元。
2010年被美国《时代》杂志评为年度人物的互联网超级明星扎克伯格,也是在天使投资人20万美元的资助下开始了梦想。
在中国,天使投资孵化金蛋的例子也比比皆是。张朝阳的“爱特信”得到其老师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尼古拉·庞帝教授等的20多万美元天使投资,后转型为搜狐网;2000年,李彦宏和徐勇借助120万美元的天使投资,创建了今天的百度。
似乎,天使投资是上世纪末本世纪初,随着互联网的兴盛才出现的。
但在理论上,有学者认为“天使投资”一词起源于百老汇,指那些富有的人出资,来帮助演出得以实现。最初的天使投资带有公益性的赞助性质。
“现在,我们把那些在项目的种子期介入,从事这种高风险、以期获得可能的高收益的人称为天使投资人。”
实际上,刘曼红认为,天使投资的出现,比人们认识到这个词要早得多。从国外来说,1874年,年轻的亚历山大·贝尔就是借助于两位天使投资人创立了世界上第一家电话公司。最初,贝尔希望能够从银行获得一些启动资金,但银行认为他的想法太大胆,风险太高,没有贷款给他,而波士顿的一位成功的律师和一位皮货商资助了他,帮助其实现了创业理想。
而中国政府1986年制定的帮助高新科技产业发展的“863计划”,也可视为天使投资的一种形式。
虽然天使投资单笔资金可能只是风险投资的一个零头,但在西方,天使投资的总规模是我们所熟悉的风险投资的3-5倍。天使投资历史如此久,从事人数如此多,这听起来似乎有点不可思议。
主流不是大佬
“我们是初级阶段,美国、英国、德国等国做得很好,中国是很多人在做,未必知道自己是天使投资人。还有很多人愿意做,不知道怎么做。”刘曼红这样概括中国天使投资的现状。
她在人大教授MBA课程,经常有学生在课间问她,“我们完全有能力做天使投资人,可是就是不知道怎么做。”
刘曼红的学生中有个女博士,是浙江温州人。知道她研究天使投资后,她很多老乡找到她,希望能学习、分享天使投资的研究心得。刘曼红组织学生去江浙一代进行调研,“很多浙江、山西的富翁在亲戚朋友之间进行的融贷行为,其实是在做天使投资的事情,只是他们不知道罢了。”
在中国,提起天使投资人,一连串熟悉的名字可能会进入公众的视野:何伯权、雷军、沈南鹏、钱永强、徐小平、王雷雷、薛蛮子、杨宁、曾李青、周鸿袆、龚虹嘉等,他们的身份分别是今日资本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金山软件公司CEO、红杉基金合伙人等,总之都是企业界的“大佬”。
以何伯权为例,他一共投资了十几个公司,从最高的8000万人民币到最少的70多万,总投资金额接近3亿元人民币。这就给外界一个误解,天使投资是巨人才能参与的游戏。
但是事实上,无论在中国还是外国,在天使投资界,他们可能示范意义而大过于普遍意义。
刘曼红介绍,美国天使投资人,最好是个人年收入20万美元以上,夫妻年收入30万美元以上,或者资产100万美元以上。当然没有到达这个水平,也不是不可以做。
实际上“天使”们可能收入更低。《傻瓜的金子:美国天使投资背后的真相》作者Scott A. Shane利用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及其他资料中大量数据,为一直被力捧的天使投资描绘了第一幅现实主义的集体画像。他发现许多天使仍然有自己的日常工作,投资金额为一万美元或更少。
刘曼红透露,美国天使投资协会去年的数据表明,真正参与投资的天使投资人平均年薪为七万美元。也就是说,美国天使投资的主体并不都是那些取得巨大成功的企业家,很多是有着普通工作的小人物。
“如果仅靠那些大企业家的支持,能够得到投资的项目数量会极其有限。要发动广大普通有钱人的能量。要通过天使投资团体,让这些普通人能够进入这个产业。”她说。
“无论在中国还是美国,要想把整个产业做起来,老百姓天使人才是投资大军中的主体。” 研究天使投资已经三年的温跃宇对记者说。
温跃宇把自己定位为“老百姓天使投资人”。他现在是一家IT公司的首席财务官。2004年,他参与创办的一家小公司被一个香港上市公司收购。2006年,他参与创办的另一个小公司被一家美国上市公司收购。出售股份之后,他有了不少现金,开始在朋友圈子里投资项目。一共有五个,两个倒闭,三个还不错。他单笔投资通常在五十万元人民币之内,相对于送上门来的项目,他更喜欢自己寻找项目,并且只投业内熟悉人。
“我不难找到项目。我也没有压力。VC(风险投资)融了多少钱,有固定周期,有盈利率要求。而天使投资是我拿自己的钱,愿意投一年或者十年都可以,没有人靠这个生存。”
稀缺的天使
作为投资人,天使投资是比较洒脱的,投资的常常就是一张纸上的构想。他们寻找的主要是“对的人”。那些能够打动他们,引发他们热情的创业者。
这也是一个双向选择,“天使”同样也要经过筛选,温跃宇说,可能对于互联网创业者来说,山西煤老板的钱就不是最好的选择。创业者需要“聪明钱”,那些能给他们带来资源和经验的资本。
陈欧就是其中的一个例子。他是聚美优品网创始人,在创业之前曾经见过不少“天使”。他对《中国周刊》记者说,美国硅谷流行中国概念热。用美国的模式加上中国的市场,能吸引到不少资金。但是他最终回国来融资,因为他需要能在中国市场上给他“背书”的,有用的钱。“说这是徐小平老师投资的公司,员工都会比较好招,比较有认同感。”
但并不是每个创业者都像陈欧这样幸运,有挑选的余地。大多数人,在苦苦寻找一个“天使”让自己的构想得以实现。
让业内专家担忧的是,尽管热钱涌动,但全球的趋势是,它们更愿意流向项目中后期。刘曼红这样回忆,2007年秋天,欧盟的“创新融资论坛”在里斯本召开,她参与其中。那个会议本来一天就结束了。但是第二天代表们都留下来继续开会。因为前一天的会上,人们普遍注意到风险投资向中晚期投资的趋向,并提出了企业早期融资空白的课题。
为了推动全球的天使投资活动,大约30多个国家的代表开了座谈会,并联合倡议创建“世界天使投资协会”。澳大利亚、葡萄牙等国家就是那次会议后成立了天使投资协会。
中国也面临着相同情况的困扰,有业内人士不得不感叹,“自进入投资行业以来,每天都要收到成百上千的创业计划书,其中初创期与种子期的案子占大多数;却都因为缺少天使投资人的介入,致使创业难!融资难!成功难上加难!”他指出,“VC已然PE(私募股权基金)化,天使即将VC化”,天使投资已成为资本缺口与产业之急”。
身为天使投资人,徐小平也感到了自己的稀缺性。有次他见到沈南鹏时,沈对他说,中国像你这样的天使投资人不多。
“我就很奇怪,为什么不多呢。后来发现一个秘密。风险投资、基金希望越晚期进入越好,上市后很快拿到收益,这样效率最高。往往等VC进来时,这个项目变成公司,已经挣扎了二三年,都快要上市了。”他说。
面对天使投资VC化的趋势,徐小平坦言,诱惑很大。“未来我不知道会不会参与VC,但肯定我的真格基金是天使投资基金。”
要敢于承认失败
面对更大回报率的诱惑,一部分的天使资本蛋糕被VC市场分走,中国天使投资的发展本身也面临着诸多问题。
刘曼红介绍,在任何国家,天使投资的发展都需要政府来推动。“中国天使投资没有那么轰轰烈烈,是政府不够重视。”
她说,各级政府有引导基金,他们找基金公司来管理,交给市场,这是一种进步。但另一方面,政府没有认识到,基金公司已经非常有钱了,基金公司每个人管理的项目有限,所以他们就尽量选择投资大的项目,往项目中后期投。
从整个股权投资产业链条来说,VC、PE比较强了,政府再拿钱做PE是干嘛呢?政府应该在这方面起引导作用,去市场较弱的地方,建立激励机制,推动天使投资的发展。
她认为,“其他国家政府的能力和财力都不如中国政府强大,中国政府应该发挥更大的作用。”
其次,在相关法律法规方面,中国亟需完善。“得给天使投资人一定的保证。现在投进去了,企业倒台了,天使投资人怎么样有一个优先的补偿。”
温跃宇说,天使投资人是帮助企业,促进国家创新力量的生长,在很多国家会得到政府鼓励。比如美国,他们会给天使投资人发身份认证。得到国家认证的,投资在国家鼓励的领域,赚钱了,你有税务优惠。赔钱了,国家会补贴给你。而中国,没认证,没有补贴。尤其让他感到压力的是,中国在税务上还没有“摆平”,即使赚钱了,税怎么交?如果按照个税交,“就太高太高了。”
还有一个难题,来自中国的文化。刘曼红说,中国人的文化还是一元论,成功、富有就是衡量标准。这让很多天使投资人太执著投资结果,而不是享受帮助别人的过程。于是投资越来越往中后期,这样成功几率越来越高。
她说起这样一件事,美国天使投资协会曾来中国,寻求和中国投资人合作的机会。见了几个投资人,都声称自己投资“完全没有失败的案例。”这让美国人很失望,对方本来是想找有一两次失败教训的人合作的,“有过失败教训的人,会更加有经验。”最后美国人只好空手而回。
“中国人应该改变这种观点,要敢于承认成功,也敢于承认失败,要认为投大项目好,也要认为投小项目好,只有这样,中国天使投资才能蓬勃发展起来。”刘曼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