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为止,邬特的父亲杨迪迈在普洱地区仍旧拥有近乎神话般的人气。最早与他合作的大开河村如今是普洱地区有名的“咖啡村”,由于近年咖啡的价格走高,鲜果收购价可达3元/公斤,加工过的绿咖啡豆价钱更高,因此每亩咖啡能让农民卖出6000元以上的高价。村中拥有25亩地的陈家华已经将造价3万的老房子改成仓库,在一旁另花16万盖了一幢小别墅,室内悬挂着杨与其两个女儿的合影——他的大女儿还曾经为雀巢咖啡农业服务部工作过,直到结婚才离开。
从咖啡中间商转型为种植户的人正在不断增多——这一状况可以被看成是雀巢咖啡体系推广的直接胜利。“自从雀巢来了以后,直接种地卖咖啡成了最赚钱的方式。” 侯家志说。
对大多数决定选择与雀巢合作的小农来说,除去利益考虑外,还要归功于杨迪迈和邬特给他们留下了无所不能的印象——“老外”身份微妙地增加了雀巢的权威性。邬特本人则深谙“主动社交”的重要:“我的任务就是必须去到他们中间,这是唯一的办法。”
“小农是不会带着问题千里迢迢来到普洱这样的‘市中心’找你的。”
在这次旅行中,邬特和侯家志遇到一个之前靠种茶为生的新咖农张奎。2010年,他买了5000株咖啡苗,准备拿出10多亩地来种咖啡。“我的地离这里有两公里路,很不好走。”张奎对侯说:“但(咖啡)苗好像有病,他(指邬特)可以去看看吗?”
邬特与侯家志随即开车跟随骑摩托的张奎来到其新开垦的地里。邬特称赞张“干得不错”,因为张在田里留下了树木。一般茶农改种咖啡时容易犯“中国式错误”:仿照种茶的方法,火烧土地,砍掉杂树,将地面清理干净。“虽然同样是山区梯田式布局,但和茶树不同,咖啡这种热带作物在生长过程中需要树木植被的荫蔽。”为了挽救那些已经被烧荒的土地,邬特指导农民重新在田间栽种树木——每十米种一棵大型树木并错落排开。他仔细看了看张奎指出的略显枯萎的咖啡树叶子,得出了结论:“这是土地缺硼,用点化肥就好了。”
“告诉他,每亩施35斤。”邬特叮嘱侯家志。
他的搭档侯家志不止一次注意到,尽管大多数时候还只能用英语与人交流,邬特已经在职业知识之外显示出对农民的了解。他上任后,改变了雀巢过去主动向农民提供培训的方式,取而代之的是举办培训需要政府或组织者提前向雀巢提出申请,并且由他们自己拟定培训主题。
“根据我在非洲的经验,农民对别人主动送上门的培训完全没兴趣。”邬特说:“这一点全世界都一样,人们通常都不珍惜免费培训的机会。”
第一年,雀巢方面没有收到任何培训申请。但邬特一点也不着急。直到一个叫曼广的村子提出要做一个关于种植技术的培训申请——那是真正由农民自发组织的培训,而且是针对他们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整个曼广村沸腾了,邻村的人都跑来听。”侯家志回忆说。自此,这样实用的申请越来越多。2010年,雀巢通过技术培训,至少开辟了15个新村落作为潜在供应商。
“雀巢不会拒绝任何技术援助的申请。”邬特最近接到的一个培训需求来自穷困的文山县:“我本人非常自由,能在任何时候启程上路,去到需要帮助的地方。”
在这些巡游中,邬特不时会碰到些中国式洗礼。“2008年,我在宁洱县黎明乡据说是当地最好的招待所里领略到隔壁卡拉ok厅的奥妙:白天很安静,半夜忽然沸反盈天,一直要响到早上四五点。”云南的改变速度在不断超越他的想象。“比利时在彻底沉睡,连续几年都没有变化。”邬特说。
“而在这里,我过几个月后再回来,一块菜地也许就盖上楼了。”
帝国的挑战者
邬特和他的同事在普洱和周遍地区所提供的技术指导不止种植一项——鲜果采摘下来后,雀巢要求小农进行加工。“我们只收购加工成型的绿咖啡豆。”邬特说。在这种“强制政策”下,普洱当地几乎每个农户家中都有脱皮机、发酵池、晾晒场等一系列加工设施。雀巢还顺带提供“金融教育”:即便对再小的农户,在收购时也只给支票而不支付现金,这能够促使农民尽快学会跟银行打交道。
这种做法和雀巢扶植小农户的策略有关。作为产业链的最末端,中国农民往往因为缺乏专业知识和信息封闭而被合作的企业当成“压榨对象”。但雀巢却打算训练他们变得更为强大和独立。这后面的潜台词是:一旦建立起稳固的关系,比起那些手握资金和想法繁多的当地咖啡公司与中间商来,个体小农更值得信任,也更容易控制和管理。
这一模式已经受到雀巢自己培养出来的竞争者的强力挑战。2008年,云南后谷咖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后谷)甩掉了雀巢这个合作了十几年的伙伴,试图摆脱原料供应商的身份,成为咖啡制造者,以争取更多的利益空间——作为云南省的企业,当地政府为他们一路大开绿灯。他们的咖啡基地主要分布在德宏和临沧,以德宏的10万亩为最大。它采取一种类似订单农业的“中央集权”管理模式:与农民签定“最低收购价”协议,保证其种植出来的咖啡鲜果(非加工豆)不亏本地卖给后谷。“我们总是直接付现金。”云南后谷的一位经理说:“收购季节我们会有6人组成的‘突击队’,用大三轮摩托车专门上山以村子为单位进行收购。”
“后谷采用订单农业模式自有其道理。”云南省科学技术厅的一位官员评价说:“对农民来说,稳定往往最重要。” 据说,后谷在2010年已经与雀巢打了一场收购战,把收购价整体拉高了不少。农民和政府都乐于看到这种竞争,前者能得到更多实惠,后者则想让咖啡种植在这类博奕中得到推广。
邬特对后谷事件保持缄默。他从一旁的树上折下一片树叶,灵巧而迅速地做成了一支绿色的风车。那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自制玩具:只要向前跑动,翠色的叶片就会随风旋转不停。
“对我个人来说,最重要的不是竞争,而是即使有一天雀巢不在这里了,这里的咖啡种植还会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