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回台湾,将园区做小、分拆,看似因“跳楼”事件而起,实际却非郭台铭心血来潮。
李金明告诉本刊,三年前,富士康就已确定深圳基地要转型成一个研发中心,只保留以科技含量高为主的少量产品。“我觉得一个园区基本上不超过十万人,是个比较理想的数字。”
这也符合深圳市的规划。2005年,深圳提出土地、能源、劳动力、城市容量“四个难以为继”的担忧,自此开始了一系列 “腾笼换鸟”式的产业置换。
2008年经济不景气,富士康分割产业园的计划暂时停顿。不过,将规模“缩小”,比做大难度更高,技术骨干和管理骨干大部分已在深圳扎根,不愿意搬迁到内陆,再者员工也不可能一下子几万人都搬出去,否则配套跟不上。另外,也不是富士康想搬就搬,还要争取客户同意。富士康深圳园区生产流程相当紧凑,如果搬迁,就涉及客户产品的分割,而且过去都是富士康跟着客户搬,如果倒置过来,需要一些说服工作。
另一个现实问题是,本来有望接班的弟弟郭台成三年前离世,由此,接班人的问题再度浮现——郭台铭将如何培养接班人,传承公司基因?这将是漫长的接班,甚至可能会贯穿郭未来的“黄金十年”,而最终结果也可能是鸿海由帝国大一统,变为“诸侯自治”。
而郭台成病逝后,是否还有人能以一肩之力挑起鸿海的十二大事业群,是个巨大问号。
有人曾将鸿海高管分为四类,戴正吴、徐牧基、卢松青、游象富等旧部,程天纵、蒋浩良、吕芳铭等前外企高管,简宜彬、锺依文等内部培养的新秀,以及李光陆、黄震智、刘灯桂等因并购等吸收的空降兵。谁能成为继位者?无人知晓。
郭台铭的驭人术之一就是内部竞争,仅手机机壳模具厂内部就有多家,相互之间比拼成本与效率。每到年底公布成绩前,没几个事业部负责人敢把心放到肚子里。每隔三年,鸿海内部就会进行一次组织变革,事业部之间会合并、分解,以不断的组织再造保持活力。
显然,郭不会离开最具优势的代工领域。但在代工领域,想继续保持30%的增长并非易事。
2009年富士康高调推出了“万马奔腾”计划,号称要征召并训练一万名员工,让他们回乡开数码专卖店,并可以占有店面一定股份,“我们不做品牌,只卖客户的产品,中间没有库存,都是帮客户直接出货。”郭台铭信心满满。
郭在通路上的规划是“虚实并用”,另一项目为“飞虎乐购”。这是一个B2C电子商务网站,在龙华园区内开设有体验店。
外界一度传说富士康将借此挑战国美、苏宁,甚至淘宝,其实仅是想象。据本刊了解,富士康在通路上的操作路径尚不清晰。郭所说的“一万家店”,激励员工的成分更高,实际运作可能是另外一回事。
“富士康谈服务不是一年两年,而是至少十年了,可没有这样的思路和人才。做制造是精打细算地省钱,做服务是大把大把花钱,完全不一样。”接近郭的一位投资者告诉本刊。与成熟渠道商不同,鸿海在产业链上处于被动位置,且很有可能与客户的现有渠道冲突。
下篇
郭台铭:“总裁我”
5月28日12点,会议室的门开了,郭台铭陪一位官员走出来,表情谦恭,甚至木然。他穿一件深色西装,面色苍白,行动迟缓,似又憔悴几分,记者叫了两次,他居然没有听见,后来才缓缓回过头,连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实在不方便,不方便。”
他无心回答任何问题,只自顾自地念叨着,“关爱,关爱,关爱,关爱”,“(我们现在)还是要首要处理这个事。”那一刻,令人感觉“成吉思汗”也会伤透脑筋、无可奈何。
在集团内部,跳楼事件代号为“TL”。郭的一位朋友透露,“‘TL’是郭台铭遭遇的最痛苦挑战。之前有过更困难的局面,但他至少知道对手在哪里,症结在哪里。知道对手,他总能够击败,知道结,他总能够打开,可现在他面对的是一个看不见、摸不到,又不知什么时候跳出来扎你一枪的敌人。”
双面性
郭台铭所欣赏的大陆企业家任正非三年前也曾面对类似敌人。华为2007年前后因连续发生员工跳楼、猝死事件,社会评价跌至极点,整个公司生产经营都产生紊乱。任痛定思痛,反思很久,并写下“管理的灰度”一文。
郭台铭是一个缺乏“灰度”的人,这是他最大的优点,也是他最弱的软肋。
他一生敢做敢想,快意恩仇,因缺乏灰度,常呈现出截然相反的两面,即严苛又宽容,即节俭又慷慨,即暴躁又温和,即狡诈又单纯。这是一个发脾气时令人做梦都不想遇到的老板,也是一个在发奖金时令人做梦都希望遇到的老板。
郭台铭骂起下属来毫不留情,虽然脏话只限于“他妈的”,动作仅限于摔杯子,不过声音洪亮,气势逼人。而且他只骂最亲近的人,如果一个低阶主管犯错,他很少直接指责,而是把其上司传唤来,骂个狗血喷头,面色苍白的低阶主管就一直站在旁边。“那滋味真是比骂我难受多了。”一位有过这种“惨痛”经历的课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