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衡阳
小化工厂的告别
靠高利贷融资、建立网页、聆听总裁班培训,这些真的能挽救衰退、污染的传统工业企业吗
文_本刊记者 邹玲
作为一个拥有700多万常住人口的湖南省第一大人口城市,我的家乡湖南衡阳依然只能算一个三线城市——这个城市的平均房价不过三千出头。
作为一个旅游资源贫乏的内陆城市,衡阳一直是发展工业为主。从我小时候起,几乎就没看到过几个蓝天,作为“有色金属之乡”,矿产和工业资源成为拉动城市增长的主要动力,也是让城市蒙上灰尘的第一“杀手”。尽管污染严重,但采矿行业的暴利一直让人趋之若鹜。我家的几个提前进入小康的亲戚,包括表舅,之前都在从事采矿行业而掘到了第一桶金。
新闻上说,2010年8月,衡阳市就获批全国首批国家服务业综合改革试点,但一座传统工业城市的转型不会是一蹴而就的。政府在服务业上的支持仍是用地、税收、财政和集聚区建设等一些老办法,而企业主自己的开拓性也不足。
“现在在三线城市做实业,基本上是很难出来的,除非你有宗庆后那样的能力。”我表舅张力军出生于1972年,2002年就创业。
从市区驱车二十分钟,就能到表舅的公司所在地——松木工业园区。这是一个省级工业园区,也是湖南省“盐化工产业基地”、“中小企业创业基地”,位于衡阳市北郊湘江之滨,规划总面积为39.1平方公里。表舅在这里圈了30亩地,并成立了化工厂,主要生产硫酸锌——一种用于造纸、纺织和选矿的电解液。表舅的工厂已初具规模,年产值约为1.5亿。
资源型企业在过去的十年中制造了无数财富的神话,但却在这两年受到了严重的冲击。表舅的工厂在去年一年的年产量下滑了接近50%,并且因为政策对于化工和高污染型企业的警惕,他几乎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银行再也不肯给中小化工企业贷款了,“我去年一年把我前面十年赚的钱都亏进去了。”年过四十的表舅甚至只好求助民间借贷——在互联网金融没有渗透进来的三线小城,他们对金融风险的知识趋近为零,表舅都没听说过余额宝,经常把几百万的现金在银行卡上一躺几个月,却十分依赖风险超高的民间融资。因为在三线小城,除了银行,创业者能求助的融资途径依然只有高利贷。民间融资的利息非常惊人,甚至能达到月息三分,但需要高额资金周转的中小企业主们依然没有其它选择。
互联网思维正在向表舅这样的传统实业主渗透。虽然作为能源资源型的企业,暂时不会像其它实业那样受冲击,但互联网的影响却是大势所趋。表舅告诉我,去年一年,他花费数十万报名了一个培训机构的总裁班课程,他觉得非常兴奋的一个课程,就是怎么在阿里巴巴上做广告。我问表舅,“为什么花这么多钱,不去北大或者清华报个EMBA呢?”
“他们讲的太深奥了,听不懂。”表舅挥了挥手。年前,他还请人给设计了一个公司网页,还购买了百度的关键字广告,“一年广告费就是几十万,但接不到什么订单。”这就是表舅所理解的互联网思维,但他总体感觉,“在传统领域,这些用处不大”。
新“十二五规划”给表舅这样从事高污染行业的实业经营者带来了巨大的挑战,他非常认真地问我,“难道中国不需要工业吗?大家都去做互联网和消费行业了,那其它行业怎么办?”
现在表舅整天都在琢磨“怎么办”的问题。去年他在上那个培训班时才第一次接触到“风险投资”这四个无比陌生的字眼,在我给他讲了做实业的A股上市公司收购游戏或者互联网概念股迎来第二春时,他眼里顿时绽放出光彩,“开工厂再做下去也不会有多大的发展了,我们必须得靠资本运作。”表舅打算年后就北上,去跑几个项目推介会,接触一下投资方,“要想再干出点名堂来,光靠我们兄弟俩是干不动了。”
春节期间,表舅最感慨的,是往年需要打点的“人情往来费”锐减。去年12月,衡阳市人大代表贿选事件以来,仿佛一夜之间整座城市的官员都廉洁起来了。原来作为资源型企业,每年春节前,资源类企业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向环保部门和工业审批部门送礼。今年在政府更严格的“禁礼、反奢”政策号召下,表舅一家礼物都没送出去。
“这可能是今年对我们做实业的来说,最好的消息了。”表舅两手一摊,“其它都是坏消息。”
邹玲 lingzou@iceo.com.cn